陶瓷水晶和琉璃:材質(zhì)即哲學

    一種材質(zhì)即是一種哲學，陶瓷里有一份穩(wěn)健的人生；水晶閃爍著巴黎奢靡時期古董般的憂郁，猶如波德萊爾的“惡之花”；琉璃要的是境界……

    陶瓷、水晶和琉璃，代表著三種不同的材質(zhì)，每一種材質(zhì)喻意不同的人生。

    陶瓷，它百看不厭，較為平民。一種特殊的土融燒到600攝氏度到800攝氏度，成了陶，再灼熱下去，800攝氏度到1200攝氏度，成了瓷。唐朝的瓷器敦厚實用，民間較常用的一種是在陶胚上隨意點上釉彩，只點了瓶口處或者上半部，讓色彩沿著陶體的弧面自然地流下來，在流淌中燒制凝固。這些陶器充滿著民間的活潑自由，并非是釉料的缺少使得只涂了上半部，在那個豐盛的唐朝，人們這樣做倒是有幾分不愁衣食的淘氣在里面，好比現(xiàn)在克里斯汀的新款夏裝，故意露出拼接出的縫隙，并且邊角毛糙著故意不折進去。

    宋朝就不這么做了，瓷器全都細腳零丁起來，好像那些文人雅士們只倚仗一點點物質(zhì)的地面，就可以閑云野鶴、高談闊論起來。即便到了南宋的脊貧脊弱，釉彩匱缺，也會薄薄地涂遍全身，顯示出一份完整的尊嚴。到了明清，瓷器就不那么好玩了，顏色有了尊貴與不尊貴之分，講究了一個純正的品位，就像有100年歷史的高等人群不會像近代的新貴那樣在衣著上隨意添加上色彩。然而青花瓷卻是國人的較愛，景德鎮(zhèn)特有的中國藍，比起國外瓷器上各種各樣的藍獨有一份內(nèi)斂，它樸素到較點——白日青天，卻也深沉到較點——青、藍、紫，隨著薄厚的變幻留下不同的樸素。

    陶瓷里有一份穩(wěn)健的人生，做粗糲容器的是它，束之高閣難得的也是它。它是東方式的能上能下，它含蓄，樸素無華，自有一份潤澤。然而水晶，卻永遠都在追求眾星捧月的璀璨。

    法國水晶展在中國美術(shù)館展覽的時候，地上鋪了吸光的地毯，布景是一塊塊明亮的鏡子。美輪美奐的水晶器具、飾物和枝形吊燈，端正地擺在那里，都用了桔紅色的羊皮手套托在手上，像是特意為你端出的珍品——法國人的調(diào)情和浪漫做到了良好。印象較深的是一席法國華宴的布置:桌上的所有物器都是水晶和純銀，處處綻放著雪白色的光芒，原色的鋼筋搭了個架子，上面吊了讓你馬上就能想到高等舞會的堂皇吊燈。然而意外的是，餐桌上布滿了蛛絲，仿佛它是遙遠年代人們的一次華宴被優(yōu)點地封存到了現(xiàn)在。站在它周圍，總令你不禁四處張望，尋找那些盛裝的紳士淑女是不是就在周圍。那些玻璃絲做的蛛絲，同樣閃爍著細密的光芒，也閃爍了昔日的一派輝煌。如今有名的王子公爵、有名閨秀已不知哪里去了，水晶被銀勺柄發(fā)暗的鐵灰色蒙上了一層暗淡，像將至凌晨的沙龍女主人的妝容，臉上的殘妝和疲憊的神態(tài)，使優(yōu)雅而高等的女主人多了一份楚楚可人的凄艷。

    水晶便是這樣的，它紅塵不老，像衰敗的豪門留給后人的傳奇故事。據(jù)說展覽上的水晶藏品，原先的主人是法國較后一代的高等人群。法國大革命后，接著戰(zhàn)爭的蹂躪，原本的高等人群隨著路易上了斷頭臺而流亡在外，四分五裂的家產(chǎn)再也聚攏不起來，只留下了一個高等人群的姓氏。

    水晶是路易十四的奢華年代的高等人群標志，在時空中它遠不像鉆石那般剛強和不可言敗。它濃縮了歐洲奢華時期的璀璨，每一粒水晶身后都有一個凄艷的魅影，風姿不減地流傳在沙龍的談資里。每一粒水晶背后都有一個榮耀的姓氏，尊貴上好幾個世紀。

    琉璃要的卻是一分境界，一份自在、自足，混沌而澄明的境界。

    琉璃沒有水晶那么貴重，然而卻比陶瓷燒制的工藝要求復雜得多。琉璃是一種獨特的質(zhì)地，它半透明，有色彩在其間縈繞，那是礦物質(zhì)化合物在100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中奔涌升騰的定格。琉璃的色彩捉摸不定，變幻無常，甚至達到了似有似無的境地。欣賞琉璃，因為它澄明而又華光異彩，寧靜而又變化無常。

    電視上曾播放過楊惠珊琉璃工坊的紀錄片，在熔爐中先把一尊潔白的觀音像放進去，一位工作人員把灼熱的液態(tài)玻璃注入模子里面，直到完全覆沒了觀音像�？瓷先ィ桓壮燃t色流變著色彩，像西天的云蒸霞蔚。數(shù)個小時后，玻璃冷卻了，他們把模子拿出來，大家雙手合十，默念一會兒，大概是對佛祖的尊重吧，然后沉著地打開模子，一尊潔白無瑕的觀音像被凝結(jié)在一塊長方形的透明的玻璃中，間或有幾粒無規(guī)則的泡泡，像是目前市場的呼吸。

    自古以來，琉璃就不作為實用品，它較早用來裝飾和陪葬，古印度用它來在盛放佛祖涅槃的舍利。什么東西能成為佛祖圓寂后用來封存留在物質(zhì)世間的遺物？無非是此岸的一個念想，一個邁進彼岸時世間達到的較高成就�！端帋熈鹆Ч獗驹附�(jīng)》上說:“愿我來世，得菩提時，身如琉璃，內(nèi)外明澈，凈無瑕穢。”琉璃是一種境界。

    楊惠珊的琉璃有一份禪意，一份境界的美好。寶島另一位醉心于琉璃工藝的先生——王俠軍，他的琉璃藝術(shù)，卻是一分佛家的入世精力，積較、剛正，于險峻之處卻自有一番云淡風輕。

    王俠軍曾經(jīng)這樣描述琉璃的成形:“七八百度的玻璃，柔軟而沉重地移動；它緩慢地流動，讓玻璃有了深刻細膩的特質(zhì)，走走停停，它帶出了所有莊重、典雅的深沉記憶……它一方面可以探索歷史細節(jié)，沉淀文化的甜美，一方面也可以記載生命的曲折、丈量心胸的尺度，雖然慢，但準確而結(jié)實地冷卻出雋永的光芒�！�

    琉璃的美，正于一種境界，它既給精力無窮的想象，也像一面鏡子一樣折射著人的精力。